一个中年男人未遂的网球梦,被郑钦文再次唤起
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原创内容
在巴黎奥运会网球女子单打金牌赛中,中国选手郑钦文2:0战胜了来自克罗地亚的选手维基奇,夺得金牌,这是中国选手获得的首枚奥运会网球女单金牌。那晚,我激动地从柜子里翻出许久不用的网球包,看到白色的球鞋已经氧化变黄,看着那几支松了线的球拍,不禁想起自己在“网坛”挥汗如雨的那些年。
我的第一个网球偶像是玛蒂娜·辛吉斯。她总是穿着浅色运动服,头戴发带,露出被吹风机定型过的短发,她反应灵敏,跑动十分轻巧,像一只小鹿,总会聪明地把球回到对手意想不到的区域。当年的央视解说把她称为“瑞士公主”,这位公主深深吸引着我。1996年,15岁零9个月的她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温布尔登冠军得主,同年,她在德国大奖赛上获得了职业生涯的首个WTA级单打冠军。
那一年的暑假,我也成为了体委少年业余网球班的学员,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去天坛体校参加训练,一个暑假下来,我从一个白胖的少年,变成了深肤色的瘦子,从一个很少关注体育,变成天天看体育赛事和新闻的人,我在那时几乎放弃了各种“少年历险记”和组装模型,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自己会成为一名网球手。那一年,我甚至还没有自己的网球拍。
第二个走进我视野的是桑普拉斯。1996年美网上,华裔选手张德培,凭借自己的移动速度,打进了大满贯决赛,但最终以0-3负于桑普拉斯,张德培是当年的全民偶像,他曾拍过一则电视广告,说自己在球场上浑身是劲。当然,电池还是敌不过“发球机器”,精准的发球是桑普拉斯的杀手锏,发球上网,底线抽球让他保持着兼具效率与优雅的球风。
随后,我也升级了自己的教练,来到了东单体育中心,那一年,我拥有人生第一副廉价的碳素球拍,我穿着印有桑普拉斯的体恤,开始和教练尝试着在底线对拉,那个身高一米九的教练总是轻松的把球回打到距我最远的落点。课后,我问教练自己是否可以参加“少年杯”时,他明确的告诉我“没戏”。大概就是因为这句话,我第一次放弃了网球。德约科维奇曾说过:“当没有人相信你时,你必须相信自己”,只可惜,他说这话的时候,大概是20年后的事了。
90年代末期,阿加西和格拉芙是我最不喜欢的两个球手,他们打球时,一个十分张扬,一个过于严谨,另外,他们都是我最爱球手的一生宿敌。2011年的时候,我曾去过他们位于拉斯维加斯的家中做采访,那时他们已经退役多年,并且资助了一所当地的高中。见到阿加西的时候,我就想到,当年你的头发有多炫酷,如今你的头顶就有多耀眼。
我们从2001年的美网四分之一决赛,聊到费德勒、休伊特、小威廉姆斯,还有阿加西“玩世不恭”的假发,他们似乎一直保持着对运动场的热情与忠诚,当格拉芙问我为什么不再打球时,我展示了自己发福的身体,她告诉我,说一生中要至少保持一种运动,了解身体。
采访最后,我问阿加西,有什么事让你后悔过,他说自己在90年代错过了弗兰克·辛纳屈的演唱会,我本以为他会列出一些自己在球场和情场上的荒唐事,他继续说,我可以列出一长串我希望从未发生过的事,但这些荒谬的事情最终都会成为你成长道路上的台阶。采访结束时,我从包里掏出一颗从“两元店”临时买来的网球,阿加西和格拉芙看了看这个廉价的球,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我举着这颗球,暗自希望它的荒唐能促使我在网球道路上进阶。
回到北京后,我又拿起了球拍,找到了新的教练,认真体会着身体的老化。速度和反应都困扰着我的发挥,小杨教练无奈地说,咱们就在底线对拉吧。长期的底线的对拉,让我感到无聊,我好像不会像原来那样喜欢网球了。在职业比赛中,网球拍面越来越小,球速越来越快,像是要与我这样的爱好者拉出更明显的距离一样。最重要的是,那些顶级运动员的身体指标都出奇的相似,他们身体力行将“黄金身高”从原先的185cm改写成190cm,此外,臂展和力量让他们都变成了暴力的“进攻机器”。
但我依旧能在费德勒、纳达尔、小德、穆雷等人的身上察觉到“往日的个性”,他们也一度是ATP前几名的统治者。2014年时,我采访了“穆四爷”。穆雷之所以“行四”,是因为他的排名。在2012年的澳网决赛中,穆雷遭遇费德勒,虽败犹荣。随后,他在伦敦奥运会中成为冠军。在纽约,他面对德约,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,终于拿下人生的第一个大满贯。2013年7月7日,是穆雷的高光时刻,决赛当天,首相卡梅伦及王室成员、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、曼联的鲁尼、辣妹成员等明星纷纷到场,穆雷在40度的高温中,奇迹般的再次击败小德,终结了温布尔顿现象,《泰晤士报》形容,他为国家摘下最重要的桂冠。
穆雷在采访中提到,所有的热度过后,都是寂寞,他说网球是一场孤独的运动,那种孤独会让你坚定,会让你感到场地对面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。当我写完这篇采访,站在网球场上的时候,穆雷跌出ATP前十,那一年,我把纳达尔的削球球拍换成了李娜的训练球拍,让自己忘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,和教练在底线上没命的对拉。对拉,是练习网球的常态,当你不知进退的时候,对拉就是唯一的选择。
李娜两夺大满贯,看网球的人变多了,各地纷纷建起新的网球场,这一数字在2024年时突破了五万,这种带着明确边界感的运动也很成了很多人的选择。
不打球的时候,我就会喝着可乐,吃着薯片,坐在电视机前欣赏网球。我开始用听音乐的方式观看各种比赛,如果费德勒是莫扎特,那么纳达尔就是激流金属,因为他的每一次反手击球都像一声沉重的鼓点,铿锵有力;如果小德是肖斯塔科维奇,那么小威廉姆斯就是韵律、节奏强极强的嘻哈,阿扎伦卡是情绪摇滚……
费德勒是所有网球迷都绕不开的名字,只可惜我是在霍普曼杯他的复出赛时才喜欢上的。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认为他是最没有个性的球员,因为他发球很好,又擅长底线相持、发球上网、切削上网、偷袭战术,他都得心应手。他与纳达尔交手无数次,呈现了多次传奇,尤其是2008 年温网上长达7小时的对决。然而,让我印象最深刻的那场,是11年后的2019年,38岁的费德勒以三比一的比分,打出甜蜜、优雅的复仇。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,我忍痛把买了多年的“La Molisana”换成了费德勒代言的“Da Barilla”。
清晰的记得,费德勒宣布退役的那天下午,我在朝阳公园的球场和教练对拉了一个小时,那天,我好像明白了站在底线的意义——赛场的底线,犹如人生的底线,你徘徊在那里,才能放眼全场;那是你最舒适的击球点,球速、线路、落点都恰到好处;那也是你的安全区,一般不会出现主动失误;在相持中,要保持专注和稳定,利用旋转和高度,保持防守或转入进攻;当然,你底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,只要稍有不慎或者犹疑半刻,就会失守。那天我还发现了一件事,我的教练其实是一名专职的儿童网球教练。
2024年8月3日晚,我端着手机,看着郑钦文在自己的发球局直落四球,心想这下稳了,没多久,维基奇成功破发,又让我的心悬了起来,比赛进入关键的第九局时,郑钦文直线得分,获得冠军。赛后,有公园的网球场突然亮起了灯,那一晚,我也欣喜若狂,心想,伟大的运动员总有一种影响力,那就是让我这样的信奉“生命在于静止”的宅男,暂时性沉迷于运动时分泌的多巴胺。有人说,失误、出界、赛点、得分、胜利,这些词是生活的缩影,但我想忘掉这些“鸡汤”,只想短暂的运动中,找回年轻时奔跑的快乐。
对了,阿加西似乎还说过,某件事物的特别之处不仅在于你从中得到了什么,还在于你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。我想了想他、纳达尔、张德培、桑普拉斯、罗迪克如今的头顶,好像突然明白了。
排版:布雷克 / 审核:米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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